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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 舊歲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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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氏要在元日的家宴上正式向周仁鈞提出為周燕閣議婚。雲安這才知道,原來鄭家每年的新歲家宴都會邀請周氏叔侄列席。不是一家人,勝似一家人,也難怪周燕閣得寸進尺。

不過,雲安一點都不在乎這些,她所想是怎麽避開這場家宴,避開崔氏告知議婚。如此,就算還是免不了協理此事,卻能顯得她是後知後覺,便能減輕許多嫌疑了。

未有幾日,雲安想到了一個萬全之策,而為保萬全,直到元日前夜她才悄悄告知素戴——她要裝病,裝一個不惹人懷疑又不必請醫家診治的病。

素戴自然效勞,二郎則是渾無所知。他自那夜犯了大罪,雲安便更與他疏離了,連個眼神都不給他。他雖羞愧,亦難知根源究竟在何處,不過成日白忖度,苦水自咽。

元日清晨,二郎想著有家宴,雲安總要與他同進同退,心裏便起了一絲僥幸,或許雲安能賞下幾分薄面,就此夫妻緩和。可是,雲安心懷計策,等二郎在外室穿戴好了,也根本沒有起身。

“二公子,娘子恐怕不能赴宴了,她身子不適。”素戴很及時地進內室轉了一圈,然後故作緊張地向二郎稟報。

二郎一聽,什麽都拋到了九霄雲外,擡腳就往裏沖:“嚴重嗎?昨天還是好好的!快讓臨嘯去請醫家!”

“哎呀,公子莫急!”素戴趕緊將人攔住,眼色劃過,計策全在胸中,“不必請醫家,只要多休息便好。”

“都不能起身了,還不用延醫?!”二郎只是覺得荒唐,又要往裏沖,“我看你平素極是妥當,怎麽忽然不知輕重了!”

“公子你聽奴婢說完!”二郎的力道大,素戴險些被撞到,也不敢拖延了,忙道:“就是女孩家行經事,癸水來了。”

二郎至今未與雲安行周公之禮,女孩的私密事尚不大通,猛聽這話,步子向後一頓,良晌才慢慢體會出來,不覺喉結咽動,臉面飄紅:“那……那她,還好嗎?”

當著大男人說這種事,素戴也是頭一遭,低頭回道:“娘子原無病根,許是近日不留心著了寒氣,有些腹痛,故而才不便走動。稍待奴婢餵些熱湯,她歇歇便會好了。”

近日受寒?二郎腦中一下想起來有三次。一次是襄陽那夜,雲安半夜坐在廊下哭,第二回 是雲安負氣晚歸,最近一次便是他半夜不睡,雲安下榻來看,卻沒有添衣。

大抵都是他的緣故。

“今日雖是家宴,亦有公子的老師,娘子不去,公子倒不能缺席。素戴已遣小婢稟明大夫人,也自會照料好娘子的。”事情說完了,這人也信了,自然要叫他走。

二郎還是想進去看看,但素戴說得不無道理,而雲安也還沒原諒他,此時、此事都不大適宜。“若她實在難受,還是延醫為好。有任何事都立即來告訴我。”二郎著實兩難,說完拖著腳步,一步三回頭,捱了半天才走遠了。

素戴目送這人,原是忍笑,漸漸卻動容起來。

及至二郎踏出院門,素戴便將門戶掩了,進到內室去喚雲安。一見,雲安倒是就在榻上,只是半坐著,兩手捂嘴,既羞得滿面飛紅,又笑得渾身發抖。

“這個法子也太刁鉆了些!”素戴頗為二郎抱不平,“先前不算,今天又這樣欺哄他,難為他深信不疑,一副牽腸掛肚的樣子。娘子,等他回來,你便原諒他吧。”

“這算什麽?我又不是專為對付他,就要他深信不疑,崔氏才更不會懷疑呢!”雲安自是理直氣壯,說著直起腰來,拍了拍素戴,“君子防未然,不處嫌疑間,我是自保罷了。”

素戴倒也不得不承認這道理,同二郎一時的委屈相比,自然是防著周燕閣更重要。可她還想著二郎臨去的神色,卻覺出幾分疑惑:

“娘子成婚也八九個月了,夫妻夜夜同床共枕,每月行經他都該知道啊。可我剛才告訴他,他還先臉紅了,就像原來不懂似的,這倒有些奇怪呢。”

夫妻徒有空名,只有這夫妻二人自己知道,便說出來誰又會信?素戴無意一問,戳在了雲安心坎上。

“他有病,病在中樞,不要跟他計較。”雲安指著頭腦說道。

……

尚才巳時,未及開宴,除雲安外,鄭家所有人都到了中堂,而周氏叔侄也剛剛臨門。

崔氏命人端茶侍奉,一面冷眼細看,那周燕閣打扮得細致靈巧,也沒忘穿上那件孔雀錦的氅衣。這便還是帶著心思來的,可這心思馬上就想不成了,崔氏思及此,不覺竊笑。

堂上熱鬧,氣氛隨和。鄭楚觀請周仁鈞上席近坐,說著些學業外務;崔氏暫時靜觀,閑坐吃茶;鄭濡和鄭修吾兩個小的同在左席,說笑戲耍,與往日無異;一向少露面的黃氏也帶著三郎坐在下席。

至於鄭二郎與周燕閣,一個在右席,一個在左席,而一個有心註目,一個無意宴飲。

“二哥哥,我聽說你上元之後便要去洛陽府上職了,燕閣為你高興,也祝你仕途順利,步步高遷。”

周燕閣進門時便發現雲安不在,既有猜測,也很高興,覺得不必察言觀色,可以像往年一樣愉悅參宴了。然則,她這頭一句搭訕,不但沒有得到二郎的回應,反而惹著了一旁的鄭濡。

鄭濡早也沒見二嫂,問及二郎,二郎卻難對妹妹啟口,便只說病了。鄭濡牽掛,即遣橫笛去問候,這才得知雲安不算病癥,放了心。於是,鄭濡便自然代替雲安收拾周燕閣。

“我二哥德才兼備,自然前途無量,可這跟你有什麽關系?你還是省省力氣,好好操心自己吧!”鄭濡毫不客氣,也知崔氏要替她議婚之事,便此暗作嘲諷。

周燕閣不知內情,也聽不懂,只是羞急,卻又不能把鄭濡怎樣。畢竟,她對鄭家人一向是極為討好的。

“周師妹也是好意,小妹你何出此言呢?”

這話若是出自二郎口中,鄭濡能當著所有人再數落他一遍,可這開口之人竟是三郎鄭麓觀。

這位三郎是庶出,算這新年也才滿二十歲,除了母親黃氏,府上不大有人關註。倒也不是當家的長兄偏心輕視,更多的是因他自己的性子。雖讀書,卻好游散,並不理會家事,兄弟間亦不常見。

鄭濡雖不與三哥親近,但到底是兄長,也不得不應著,撇了撇嘴,不提,仍回頭與鄭修吾消遣。只心想,周燕閣又不是他的師妹,他倒起勁,未必他也憐香惜玉,被這女人迷了心竅?

“三郎,別說了。”黃氏見狀,暗扯兒子的衣袖,一面陪笑各人,疏散氣氛。

鄭麓觀雖不再言,眼神只向周燕閣拋去,幽幽隱隱,似有未盡之意。周燕閣亦未料到這位三公子能替她撐腰,但此刻相望致意,眼裏除了謝,便再無其他。

至此,一場精彩的好戲全部落入崔氏的眼中。旁人的言語舉動她都不稀奇,獨是那個半路冒出來的三郎——素來名不見經傳的三郎,一句話卻讓整件事變得有趣起來。

“燕閣,你過來。”

崔氏招了招手,將臉上的笑意稍斂去三分。周燕閣對崔氏一向敬從,又覺得崔氏是要替鄭濡致歉,是安撫之意,便嬌怯怯地提裙走去,心裏自為得意。

待周女近至身前,崔氏一把攬過並坐,上下端量著問:“我記得你是春天的生日,三月裏就滿十七歲了,是嗎?”

周燕閣微笑點頭:“正是呢,多勞長嫂記掛。”

“多好的年紀啊。”崔氏亦笑嘆,轉而喚了聲鄭楚觀,也便就引來了周仁鈞的目光,“周先生經年研究治學,桃李滿天下,卻忘了家中這朵含苞待放的嬌花,豈不要誤了花期呢?”

周仁鈞半百年紀的人,相貌清雋,蓄著長須,一派文人風骨,更有謙遜態度。因笑道:“夫人高語,老朽實不敢當。自燕閣笄年以來,我也曾留心此事,只是實在分身乏術,也委屈了這孩子。”

周燕閣這才聽出關竅,崔氏竟提起了她的終身大事。她不由暗驚,卻不便置喙,眼睛又瞥向了鄭二郎。二郎還和先前一樣,沈默不語,也著實心不在焉,只記掛著雲安,吃沒吃東西,還疼不疼。

“小姑姑,你說我娘會給她選個什麽樣的人家?”

“好人家唄,反正不會是她想的人家!嘿嘿嘿……”

鄭濡姑侄也趁勢小聲議論。那鄭修吾不過知道個大概,鄭濡卻是個明白人,權當一場熱鬧看,既樂意又解氣。可是,她瞧別人,鄭三郎卻也盯著她,有惱怒,更則是,不甘。

這些,黃氏亦皆看在眼裏。

那一邊,鄭楚觀接了周仁鈞之言,笑道:“周先生倒無須為難,就讓內子替先生操辦,管教先生滿意,教燕閣稱心。”

“老朽家事怎敢勞煩夫人?老朽自會抽閑安排妥當的。”周仁鈞一來自知鄭家提攜之恩,二者更知鄭家是何等門第,便從來都極有分寸,只行其本分。

文人高士的作風便是謙辭,縱然願意,也必三讓而後受之。鄭楚觀心中有數,更拿出十二分誠心:“先生當真不必不安!此事原非忽然想來,是鄭某與夫人早就議定的。我們拿燕閣當妹妹看待,先生難道不放心嗎?”

話說到這個份上,周仁鈞也慚愧,再推辭便是酸文假醋了,便對侄女道:“傻丫頭,還不來謝過鄭侯與夫人的大恩!”

周燕閣一直忍著,沒有她說話的份,也怨懟二郎,竟自始至終沒有擡過眼睛。“燕閣多謝鄭侯與夫人。”她姍姍起身,緩緩立拜,只短短一句,咬得牙齒都要碎了。

崔氏體察細微之處,臉上笑容不輟,心中亦更歡騰。

很快,新歲家宴開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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